這是千初絕壁,危立的懸崖,差一步就演成“落花流水”。先走拉我,后走跟我,爬了一半的巖壁,已經花了半天,筋疲力盡,每一個細胞像個棉花似地失去了彈力。俯望一下,唉!我簡直是在鵲巢,眼前罩著薄霧,依稀所見的地上,盡是寄生著數不清的野菌,盡管被稱為骯臟喧嘩的婆婆世界,而這一剎那多么讓我向往它呢。很想安安全全地滑下來穩穩定定地站個腳。但目前我這個七十公斤,單被尼龍繩子捆好了腰,卻像鐘擺般地搖擺在半空中。
"Anchor!”我瞄準了頭上先走幾步的山友,絕命的咆哮似地叫。Anchor一詞,原系停船靠岸時拋錨的意思,今卻已被山友愛用,就是說像我這樣無力爬巖的時候求先登者拉上繩子的意思。等于高呼救命似的。我好容易找到了一寸大的巖上的疙瘩,把足尖釘在它的上面,再伸個手,用力鎮壓,不一會兒手指酸酸軟軟,勉強又把臀部朝向上空推動一下。但什么用也沒有,若非捆住我粗腰的尼龍繩子,老早像個碎石子般滾了下來,說不定連臉龐都認不出來呢。這條繩子多妙啊!玲瓏被掛的是暖烘烘而且鮮紅紅的IL顆生命,細而結實的繩子是信心與愛,并非僅止于尼龍纖維的揪扭。就是說已經超過了物理的單純性能。又不是博得觀眾轟烈的掌聲的馬戲團。
這是萬年古寂的深山里,正與崢嶸的巖面上長出的青苔細語,十根手指與十根足趾,拚命與巖面磨擦的時候,巖面與手足之間會發熱,豈不是天人之密合呢?而且天人之甸}J,究竟不是生產熱火呢?我的一條命,已經交給先走者,而我腳下后走者的一條命,完完全全仰賴我,再后者的命,則屬于后走者,這樣說來我們四口不僅是一家,系于一條繩子上,我們四罐鮮血,終于貫流在一條路線,當誰跌了一步的時候,我們才沒有我們的了。我們在斷崖,共處了半天的患難,其所謂患難,并不是吃不飽穿不暖,而是在危如累卵的極點,共呼吸、共安危,甚至共死生。我們是難友,背上流著汗,爬完斷崖,我們互相擁抱了良久,難怪背上的汗珠不會馬上冷掉呢。